第(1/3)页 长安城南大营,铁甲层层,枪戟如林,风过处,都带着一股子洗不净的铁锈与血腥气。 李府老管家弓着腰在前头领路,步子又细又碎,额角沁出的汗珠子顺着脸上的沟壑淌下来,也顾不上抬手抹一把。 姜明跟在他身后,步履不快不慢,脚下却沉得像桩子,每一步都踏得结结实实。 绕过几重营帐,空气里的活人气息淡了,死气渐浓。 到了一处偏僻的停尸所,几排木板上,皆是拿白布盖着的人形。 旁边立着个队率,甲胄在身,眼神漠然得像是看惯了,心也成了块石头。 姜明没瞧他,径直走到一具盖得尤为齐整的尸身前,伸手,揭开了白布一角。 露出的那张脸,还是旧时模样,只是颜色褪尽,青白得像腊月的冻土。 眉眼间那股子不要命的悍勇还凝着,却再也冲不出来,被死亡钉死在了脸上。 他只垂眼看了一瞬,便将白布又轻轻覆好,动作轻缓,像怕惊扰了自家弟弟的午睡。 那只手,稳得一丝颤抖都无。 队率见状,捧着几件物什上前一步,沉声道: “姜校尉的遗物,都在此了。将军有令,验明无误,便可领走。” 一副甲胄,裂痕纵横,铁片边口都已卷刃; 一枚刻着“姜亮”二字的校尉铜牌,沉甸甸地压着。 最惹眼的,是那根三指粗的白蜡长棍,棍头箍着一圈熟铜,被手心磨得黄亮温润。 棍旁,还依次排着一大四小、五只铜环,静静地,闪着冷光。 姜明只扫过一遍,便点了点头。 他脸上依旧无甚波澜,只转向那汗不敢出声的李家老管家,淡淡道: “亮儿是秩六百石的武官,自有朝廷抚恤卒葬的规制。棺木、官服,官府会置办,你跟着照应便好,不必铺张。” 李管家连声应“是”,心里却犯嘀咕。 这位大舅爷,瞧着比自家老爷还要冷静,倒不像个亲兄长。 姜明俯身,将长棍与那五只铜环一并用布裹好,背在身后。 手上收拾得仔细,做完却没再回头瞧那白布一眼,只招呼李家的仆从,径直往营外去。 长安午后的日光,斜斜落在他背上,影子被拉得笔直修长。 马车穿街过市,未曾停歇,直奔城隍庙。 这处庙宇,香火极旺,往来皆是绸衣华服的贵人。 姜明领着人径入,寻到了庙祝。 庙祝是个精明老道,一双眼像筛子,先将随行的仆从与车马打量一遍,笑容里便添了三分热络: “这位善人,是来进香,还是问卜?” 姜明不绕弯子,开口便道:“给家弟做法事,要一场最大的幽醮。” 庙祝一听,心里已拨起了算盘,这是桩大买卖。 面上仍作谨慎,捻着山羊须道: “不知是为哪位善信?这幽醮道场,规矩甚多,非大功德之人,恐难承此福报。” 姜明抬眼,望向那尊泥金描彩、面容威严的城隍神像,声气不疾不徐: “家弟,姜亮。” 话音微顿,他淡淡补上一句,声音不大,却清清楚楚: “人送外号,陇西一棍。” 庙祝先是一怔,那双惯于打量香客的眼立时收敛了精光,眉宇间添了几分正色。 他整了整衣冠,深揖一礼,肃然道: “原来是为姜校尉。校尉戍边杀敌,血洒关陇,此等功德,便是在本庙立长生牌位,亦是受得起的。” 铺排醮礼、布置道场的俗务,自有李家仆从与庙祝计较。 银子落地如雨点,谁也没眨一下眼。 姜明只是背手立在旁边,静静听着。 待一切敲定,他才淡淡开口: “道长,其余的,都依规矩办。我只想一人,去正堂为家弟点一炷香,说几句话。” 这要求不算过分。 庙祝抬眼打量这位“陇西一棍”的兄长,只觉他身上那股沉静,藏锋不露,反倒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将主更叫人不敢轻慢。 “自然,”他爽快应下,“贫道这便让弟子们退下,善人自便。只是堂上香火重地,切莫高声。” 殿门沉沉合上,将外头的喧哗与人气一并关住。 正堂宽阔,香烟氤氲,神像金面俯瞰,静极之中,连香灰落入炉中的轻响都清晰可闻。 姜明立在殿中,心神也随这静气缓缓沉下,如一瓢浊水,渐渐澄明。 这份寂静并未久守。 随着姜明心神静下,殿宇里,竟似有人在低低言语。 细碎缥缈,仿佛冬夜炉畔,几个老翁捻须闲谈: “啧,这后生……古怪得很。” 第(1/3)页